叶爷爷，83岁，腰椎压缩性骨折，无子女，无老伴。入院后情绪不稳，对医护人员也很是抵触。初次见到叶爷爷时，他正躺在床上，眉头紧锁。我给他做例行检查时，手刚碰到他的背，他就大喊：“走开！疼死了！越治越疼！”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怕他，护工也悄悄告诉我：“这老爷子，脾气太倔，没人能伺候。”我没有立刻离开，也没有强行检查。我只是退后一步，站在一个让他感到安全的距离，轻声说：“爷爷，对不起，弄疼您了。骨折确实非常疼，您受苦了。”

他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料到我会道歉。他哼了一声，把头扭向一边，但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。这只是开始，我知道，他的愤怒是一堵高墙，墙后面藏着别的东西。之后几天，我每次进病房，都不急着做操作，而是先跟他聊两句。不谈病情，只聊些无关紧要的。“今天天气不错，午饭的菜合胃口吗？”他开始依旧不理不睬，直到有一次，我提到：“您这倔脾气，跟我外公真像，永远不服输，他还是个老党员呢。”就是这句话，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他紧闭的心门。

原来，叶爷爷也是一名老党员，年轻时干活从来不怕苦，十几亩地不在话下，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豪和力量，与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他判若两人。“可现在呢？”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，声音里充满了苦涩，“现在像个乌龟一样翻不了身，拉屎拉尿都要人帮忙！我一辈子没求过人，现在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！”我明白了。他的脾气，不是针对我们，而是针对这个无力、失控的自己。腰椎的“骨折”，在他心里，折断的是他作为“硬汉”的尊严和整个自立的人生。无子女的现状，更让这种无助感雪上加霜。

等他倾诉完，我轻声说：“爷爷，我听到了。您不是脾气不好，也不是‘废人’。是‘剧烈的疼痛’和‘突如其来的无助感’这两个坏家伙，把您困住了。它们偷走了您熟悉的生活，让您感到愤怒和绝望，是吗？”他沉默了很久，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。这一声叹息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“是啊……是它们。”他第一次没有反驳我。他看着我，眼神复杂。随后的日子里，爷爷的转变是缓慢但真实的。他依然会因为疼痛而骂骂咧咧，但不再是毫无缘由地攻击。他会说：“护士，那个‘敌人’（指疼痛）又来了，快给我来点‘弹药’（指止痛药）！”

叶爷爷的经历告诉我，尤其对于无子女的老年人，疾病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痛苦，更是对自我价值、尊严和独立性的全面摧毁。他们的坏脾气，往往是恐惧、无助和悲伤的最后一道防线。叙事护理，不是去消除他的脾气，而是去倾听他脾气背后的故事，书写一个关于“坚韧”与“尊严”的新故事。